他每天早请示晚汇报,五天过得还算快,眼见又到了周末,想到这家伙晚上下了班就会迫不及待的跑过来,脸上浮出一丝笑意。我这些天会不自觉的想他,可是这样的心思会又被自己压抑,因为我害怕,害怕不久之后的离开,还会因为我们的拿不起放不下,这一切终将成为镜花水月。观照内心,对他的爱慕也是火一样炙热,那么还在扭捏什么?或许是因为那一丝丝的介意。
周五一早吃过早点,寻得一处隐秘在居民楼内的菜市场。买卖吆喝一派烟火气,卖家忙着铺货,买家忙着选出最新鲜的蔬菜和肉蛋,一派最生活的景象。只可惜客栈不能做饭,要不然晚上做几个拿手菜慰劳他这几日来的辛苦岂不是极好的,爱是时时刻刻的惦记,真不是你想压就压得住的。穿梭在赶早儿的人流中,空气中漂浮着土腥味,如果再给我一个锅铲那真就过成了日子,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准备在这儿定居了。买了几个不知火往回走,这时候电话响了,心里的人儿跳了出来。
“老婆大人,这么多天没见,想我没呀?”这个家伙典型的大脸猫一枚,不管在哪,不管是当着多少人,从来不吝啬说出对我爱意。我前一秒其实还想着给人家做羹汤,下一秒被问起,这个“想”字却实难开口,做了半天嘴型也不好意思发出声来,他也不纠结答案,自顾说他自己的。
“这五天可忙的我马不停蹄,都冷落老婆大人,请恕小的罪。这五天你是不知道,我像五年一样难捱,你说也怪,以前你不在的时候,想归想可日子总得过,现在是得空就想往你这儿奔,你简直像一个磁力场,让我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虽然您这用的是物理名词,可为啥我感觉像是在听西游记,觉着自己像某个山里的妖精,抓你来吃肉好保自己长生不老。”
“我这贱命要真能葆你青春永驻,拿去好了。”虽是句玩笑,但听着也是心里有几分热乎,可接下来就变了味儿。
“不过......吃了之后你可是有使命的哦。”只听电话那头坏坏一笑。“一般螳螂、螽斯等昆虫,在‘交尾’时候都是吃了雄虫的,您这吃了我可是要给我生宝宝的。”
“你讨厌,再乱讲我挂电话了,这事儿哪有光天化日讲的。”
“丫头,这可不怪我,是你自己把我往这上面领的,俗语讲:‘孤阴不生,独阳不长’,阴阳交媾,才能化生万物。难不成咱俩洞房花烛夜,四目相望,就心满意足啦?”
“你越说越离谱了,我又没说要嫁给你。”我的脸开始发烫,羞臊的无处藏,感觉周围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我,忙逃出人群。其实别人关心的只是自己的菜篮子和案板上的肉是否新鲜足斤两,没人在乎我和电话另一端的人是什么关系。
“你看我,一想到抱得美人归这事儿就兴奋的得意忘形了,都忘记说主题了。晚上带你去探店,你不是一直想找苍蝇馆子嘛,告别单身也庆祝了,今天正式开启属于咱们的两人世界。你呀还别不信邪,早晚是我媳妇。”最后那句,他那么笃定,不像是半点玩笑。他纯正的京腔,每个音节都透着欢快。
璋是贵族范儿,平日出入的都是数的上名号的店,对这种卫生环境都有些堪忧的小馆子是不屑的。我原有的轨迹里从晨自暮,时刻不忘文明,好苦,所以这次出离想体验一些随意和简单。用他的话讲,为了我他可以上天入地,九天揽月五洋捉鳖不在话下,况且是委屈肠胃矮了面子这等小事。四川有句民谚叫:“各人心中爱,清油炒韭菜。”他说我就是他的心中爱。
他的车六点一刻停在客栈门口,打电话让我出来。我并没有刻意装扮,就像今天的苍蝇小馆简单而随意,再有一层就是我不觉得这是一次正式约会,这两天来只是一次又一次意外的集合,不足以说明什么,这无法抚平我内心最深的那处伤口,我心里还有最后一个结。他的打扮也不算刻意,但对于探小馆来说有点隆重,看得出他是精心设计过的,很重视这次约会。我上车后他抓过我的手问冷不冷,他知道我和一直很介意成都冬天这阴湿的天气,我摇摇头,我们直奔海桐街。
“吃芋儿鸡一般都去华阳佘记的全家福,龙王庙的也很是了得,你是从哪淘到的这家店。”说是他带我探店,其实是按我的地图走的。
“吴鸿老师有一本书,这是他作为一个‘好吃嘴’多年寻觅来的地图,我是借鉴参考。”我拿出书给他看,他这才想起对于美食的追求与评论是我的第二职业。
“芋儿鸡,讲究的是用叫鸡,即公鸡。俗话讲的好‘鸡要吃叫,鱼在吃跳’,活蹦乱跳现宰现烹才新鲜。竽儿鸡的口感一定是:鸡肉鲜香、竽头软糯、笋片脆爽才是对的。”我居然在给一个四川人科普吃,有点“找死”的节奏,他笑吟吟的看着我说的眉飞色舞。
“你一个属鸡的人,还对吃鸡这么热忠,还吃叫!这把你能耐的。”他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过来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在他面前我永远觉得自己像个孩子,他也是满眼的柔情与疼爱。
“你说我吃了叫鸡会不会唱歌很好听?”左右也是闲聊,有的没的东边西边,他在旁边安静的听着,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到了店门口,毛哥竽儿鸡不太正式的一个牌子,根本称不上匾。几个大笼子,里面装满了鸡和兔。
“小两口儿吃鸡还是吃兔子,我们只做这两样。”璋回过头看了我一眼,显然他很满意老板这个叫法,我装作没听见。关键我有些跳戏,这个老板服务热情洋溢,只是声音却像个幼稚园的小朋友,把我带回了幼稚园大班,假如给他出一道鸡兔同笼的题目不知他是否可以答的出呢?
“不要吃兔兔,兔兔那么可爱。”我一边摇着他胳膊,一边学着“迅哥”嗲声嗲气的说。
“那鸡不可爱吗?你还要吃鸡?”他也像哄小朋友一样故意问我。这时候那个毛哥同学抓出一只鸡让我们看好,准备去称重。只见这家伙像是在垂死挣扎,虽被老板抓住了翅膀,身子冲着我们的方向使劲向前一挣,仰天长鸣一声,又好像在像我们示威。
它这一挣吓了我一跳,本能的躲在璋的身后,他顺势抱住我,双手护住我,说道:“是谁吵着要吃叫鸡,还没吃到嘴就被吓的魂飞魄散了。”
我躲在璋的身后拿他身体做掩护,偷瞄那只公鸡,看它还雄纠纠的挺脖子。心里虽怕但嘴上却不示弱:“你以为自己是战斗鸡呢,你下个蛋试试,让你凶马上就把你吃掉。”在场的人都被我逗的哄堂大笑。
我们进了里间,进屋找到位置,从凳子到桌子他开始从头到尾的擦。“店窄、地脏、桌腻、味好,这是苍蝇馆子的特色,大哥,您这一擦可坏规矩。”看他仔细认真的样子我打趣他,擦好的一边他示意我先坐下。
从杀鸡到上菜不到三十分钟的样子,我夹了一块放在嘴里:鸡鲜、笋脆、竽糯,果真是对的。”我闭上眼睛用心体会竽头在抿在嘴里的滑腻感,然后夹了一块递到璋的嘴边“你来试试和佘记有什么差别。”
“这个口味比较适合外省人,比较淡。而且多了一味,人情味。”他给出了很高的评价,他的人情味是包含着对小两口称呼的赞赏。
“有这样一个传说:人死后他所吃过的生灵都会排队找他讨债,别人面前估计都是什么猪牛羊的,你面前肯定站一排鸡,领队的一定是咱们盘里这只战斗鸡。你说你怕不怕?”这个家伙一边说一边还跟我比划。
“我才不怕,你会保护我的。”这句话我是脱口而出的,而且坚信不移,即便对于我们的未来我心里依然拧巴的着,但是他的心意我相信不会改变,以此推断黄泉路上也会护我安好,所以没有意识到哪里说的不对。
“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为什么保护你呀?”他很明显是在逗我玩儿,还示意再夹一块肉给他吃。
“那你...我...”一时我竟被他的话噎住了,刚刚的坚定不移被尴尬的被悬在半空,情急之下夹了一块还冒着热气的鸡块塞进他嘴里,把他烫的“泪流满面”。
“那你保护你的抹茶妹妹去吧。”愣了半晌之后说出那句如哽在喉的话,边说着边走出门,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反正就是想离开那个地方,离开他,越远越好。他本来是当玩笑说的,没想到我会这么大反应,连忙结了账追了出来。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发那么大脾气?”他一边说一边快步跟在我后面,知道自己惹了大祸。
我想到十年前那个春天,我们莫名其妙的被分手。SC省内地震,我是下午两点半知道的消息,只见电视里一片废墟,房倒屋塌,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成都什么样?那时候我们正因为我去还是他来的问题僵持闹冷战,顾不了许多抓起电话拔了过去,可是一直打不通,千里之外,生死未卜,心急如焚,结果却是心灰意冷。
已经过了最佳救援期,我试着接受事实,可是拔通一次似乎还能给自己一丝希望,可每次都是更深的失望。记不得是第几天,已经万念俱灰,电话却意外被接通,我设想了几个结果,或许是他家人或是医护人员,最终告诉我他不在的消息,这是最坏的结局。更加意外的是一个女人接的,说以后不让我再联系他,当时真想骂娘,怎么一出生离死别就变成了两女争夫。
如此烂俗的桥段,其实理智应该告诉我找璋问清楚,而那一刻年轻气盛的我已经尚失了理智,我没有再追究下去。
放下电话边跑边哭,泪迷了双眼看不清前面的路。不知道是因为他身边出现了别人,还是因为他还活着,只要他还活着其他都不那么重要了,这时候飞驰过来一辆小轿车,之后便人事不知了。等醒来的时候发现大腿骨折,我们那三线小城医疗水平有限,找了最好的医生但也不确定是不是可以站起来,后来璋再来电话我就不再接了,假若真的站不起来岂不是拖累他,傻姑娘,在那种情形之下还在替别人着想。上天还是眷顾我,三个月后我慢慢恢复了,正好有一个去BJ的机会便离开的东北,其实那时候如果他再坚持一分我也便去了成都,等了七年的事业单位彻底泡汤,误了学业,事业无望,心情郁闷本也想着换个环境,他的爱是我唯一的希望,谁想却发生了那么多变故......
那个女人的声音至今还响彻耳畔,那样的刺耳,越想越难过,步伐也越来越快后来索性就跑了起来,这样的奔跑好似从十年前穿越而来,而又多想穿越回去,最主要的是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他。璋在后面追的上气不接下气,速度还是快我半步,最后终于追了上来拦住我,双手挡在我前面喘着粗气,半天说不出话来。
“小姑奶奶,好歹你也要听我一句解释呀,你这是又想起哪出了?”他还是很了解我,在感情中我容忍度很低。而且脑洞很大,这一点给我们的生活增添了很多乐趣,同时也带了很多麻烦。听他这么一说我忽然意识到这么多年,这件事情他重来没有正面解释过,这才慢慢冷静了下来。
“那年地震,我去做志愿者,当时的情况你看过新闻和相关报道一定也清楚,手机根本没有信号。在救助的过程中,我在一次余震中被砸伤,抹茶一直照顾我直到恢复。那段时间你说不确定来成都,我心里烦的慌,经常去酒吧喝闷酒,在那里认识的她。我在住院的日子她不离左右,你也知道我妈心脏不好,08年犯的频率很高,她怕自己哪会儿醒不了,就催我们赶快结婚。那个时候我对一切都无所谓,除了你我心里根本装不下别人,我妈那种情况我本来就很揪心,既然不是你那么谁都一样,就答应了。
我出院后给你打过电话,可是你都没有接,知道她对你说过什么还动手打过她。再后来,我妈病越来越重,我们开始张罗结婚的事情,她说她老家那边讲先给彩礼,需要买些东西准备带我见她父母,我积蓄也不多,当时手里就有一张二十万的卡就给了她当彩礼,其实那是给你准备的。又过了一周她说要去福建进货,她是做网店的,这一走就没再回来。”
璋简要的把当时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说到她妈妈难过的哭起来,因为妈妈2014年的时候已经过世了,最后还是没能看到他结婚,如果我们没出意外,妈妈是可以看到我们的婚礼的。说到这儿我由痛哭失声转成了抽泣他反倒哭得涕泪横流,因为妈妈的离世,因为妈妈没看到婚礼,因为我们阴差阳错的错过,他的哭声完全震摄了我刚刚激动的情绪。
我给他讲了我接到抹茶电话后发生的事情,怎么出的车祸,后来担心拖累他才决定不再接他电话,再后来一切无望才决定去了BJ。晚了十年的解释,埋藏了十年的心结,因为叫鸡引出的矛盾,因为矛盾解开的谜底。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无缘无故发生,存在即有意义。我相信吸引力法则,因为他的念力让我实现成都之行,因为彼此的惦念十年之后可以相拥在成都街头,爱是一种信仰,把我带到你身旁。
我们都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抽泣着看着彼此的狼狈相,相互diss比谁更难看。这时候才觉天色已经晚,一丝寒气袭来,我不禁打了一个冷颤。他脱下大衣披在我身上,烟草混杂着淡香的味道侵入鼻息,那是他专属的符号,璋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我静静地感觉他频率越来越快的心跳。我们四目凝视,好像要把对方看穿,想要看清怎样逝去的这十年。
月光柔和的洒在身上,他默默地,默默地向我靠近,我没有再扭捏和躲闪,像是极度依赖他的体温,乖巧地贴在他的怀里,由于兴奋和紧张,只觉双颊绯红,双手冰凉,徐徐地闭上双眼。夜色微凉,轻风袭过,枝头沙沙作响,鸟儿已经归巢,月儿悄悄爬上树梢,躲在云层后面悄悄地瞧着走散多年的两个傻孩子。看似波澜不惊的夜,因为重逢而起了涟漪,叙不尽三千多天的思念,很久,很久,不想再分开。
我们十指相扣漫步在海桐路,走回竽儿鸡取车,毛哥早已经打烊收工。一路无话,享受那一刻的宁静,所有的话语浸在这温柔的夜色中。他把我送到客栈,我叮嘱他路上注意安全,他俯首低言:“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我笑而不言,脱下披在身上的大衣帮他穿好,推他赶快回免得老爸担心,他边走边唱:“我想念你的吻,想你的外套,想念你白色袜子和身上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