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车观戏剧,时乐亦时哀。
轿内的安神香正浓,恍如谁不可言说之心事,在此往复。
此刻,我与沈镜皆是无言。
而花卷正侧跪在我的身旁,仔细的为我冰敷伤口。时下暖春正浓,绢帕的凉意却比我想象中要来的更为彻骨。
持续的疼痛戳穿了我一路咽下的愁思,眼前锦州的商街亦如往常,是我自己,早已迷失在了这座城里。
樊郎?
圆子?
云姐儿?
.......
我开始默念每一个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这才发觉离去的人越来越多,而心中的谜团却愈演愈烈。幼时所读书中分离的戏码,却并非能如今日这般,叫我痛彻心扉。
昨日已可思,明日异今日。
唇喉无话可诉,身上所披层层叠叠的华服,于我便是欲加之罪。
我不敢看向合窗上的自己,却而又错过了行人的风景。发上的朱钗雀环好似窗外的亭台楼宇,便是下一秒就要海市蜃楼般尽数坍塌。
我突然想,如果是小安。
她会不会奋不顾身的奔向轿外;
她会不会在此刻卸下满身的华服只为翩翩一舞;
她会不会为因为每日变化的云彩、绽放的花朵而永远惊喜快乐;
我不知道。
但是她会不停的跑。
她不会停下。
她会像第一次来到这里一样,无论跋山涉水,无论乘风追雨,她都知道自己要去向何处,又因何而去。
从来说心中有爱之人所行皆是路,而这世间,却往往人都在迷途。
........
是啊,我畅想了很久,却什么也没有做。或许我要承认......在这座密不透风的城里,我的勇气、我怀揣对过去坚定的爱意,都早已被拒之门外。
日光与马车前行的身影渐行渐远,帘轿里的香薰在窗梗上写下了浓浓的倦意。
花卷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也不记得小姐的手,是何时这样温热的附在了她的额前。
如阿娘一般。
她原本只是像往常一样,想默默的陪在自家小姐身后。就好像她每天踏过的无声的墙、一眼阅过衣袖的落叶、重复出现在案桌上的糕饼.....在这样她们恰好的距离里,走在她身后久一点,再久一点。
这是她在锦州最快乐的186天。
就好像回家了一样。
回到了那个,砖墙的屋门前堆着阿弟亲手捏起的雪人、成跺的灶火房里充斥着烤红薯的热气,冬日将将过去,屋前的田地里发了浅绿的芽,阿娘扬着满是冻疮的双手,为她递上一件过年的新衣。
日子虽过的局促,但总归是幸福。
“我们家阿芝,穿了新衣裳,倒也和林小姐一样漂亮呢!”
林小姐......
只在这个称呼被唤起的那一刻,眼前的景象仿佛随着阿娘眼底的笑容一并消失殆尽了。窗外的爆竹声连绵不绝,屋内却突然安静的可怕。
而紧接着的,是向她们接踵而至的噩梦,一层接着一层,如灶台中熊熊无尽的火焰,终而将所有人吞没。
回忆因掺杂着鲜血、眼泪、求救而支离破碎。
但她只依稀记得,那是个除夕夜。
本该今夜轮值的阿父匆匆出现,将藏于梁底的包裹紧紧缠在了阿弟瘦弱的背后。
生活的重担仿佛在顷刻间压垮了稚嫩的孩童,伴随着阿弟的哭声,花卷发现自己什么也听不见了。
房梁坍塌的声音。
行军践踏土地的声音。
刀箭划破天空的声音。
不断有人倒下,倒在尸横遍野中求救的声音。
........
好像都离她很遥远,又近在咫尺。
花卷奋力的将身体抵在门闩前,只觉得屋外的世界好似有千斤重。
她很想哭,也很想像阿弟一样,大声呼唤着爹娘。
火光照不清阿父的脸,在这最后一刻,花卷只记得她从未被这具高大的身影所拥入怀中。
只因她是他们的孩子,也是林家的‘孩子’。
窗外的世界好像变成了一口井,有人被蔓延的洪水冲走,有人却企图逆流而上,而她,没有被任何人选择,就这样跌进了这命运无声的潮水中。
花卷无言的看着幼时的自己,神态莫如高台落灰的神明。这些不堪、痛苦、绝望,正十年如一日般顷盖了她的身心。
就像噩梦做的够久,便是连哭的力气也都消失殆尽了。
黑夜凄凄,火光渐隐,眼前的一切恍如开始来去无踪,只有花卷自己明白,她再也不会被它们困住了。
因为她,早已不是谁的替身。
花卷的手不自觉的微微颤抖。
如蝴蝶在弦上振翅、萤火携灯越森一般,远处的声响愈来愈清晰。而这个声音,是打破镜子的石头、是沉入海底的缰绳、是暴雨下撑起的伞,将两个原本再无交集的人,汇聚在了这世间苦闷的船上。
我打碎了一只茶盏。
惊醒了众人。
现下,水花兀的四溅开来,沾湿了这件昂贵的裙边。错落的冰块拨乱了我们的心弦,那面赤茶色的绣布正如她蒲柳般的命运从我的眼前无声划过。
远处似是醒木穿堂而落,我与沈镜,终将要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