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笛声沁入无边的宁静,萦绕于一颗敞亮开阔的心扉,飘零流转、绵延回响,伴随着遐思与牵念,慢悠悠地升腾起伏,化为一曲柔顺的玄妙天籁映入少女的耳畔。
贝蒂猝不及防,猛地从软缎枕头上惊醒。这音乐似乎来自原初,再次听见仿佛隔了好几百年!沧海桑田,不变的仍旧是他那炉火纯青的笛技和她那永远炽热不灭的心!
“贝蒂,你醒了!”
床边的女官辛迪欣喜若狂,为病愈的少女盖上天鹅绒被毯。御医凯文走后,除了亲王殿下和卫队长大人回宫来看过两次,剩下时间都是她独自守在这里,几乎快要睡着了!
“一天一夜不醒,我怕就再也见不到你活蹦乱跳的样子了!”
辛迪用力搂住面前的贝蒂,语气里满是感激和欢喜:“你帮我向王妃求情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真的非常谢谢你!”
“没事,咱俩不用这么客气!”
少女微微一笑,眼眸里依旧闪耀着纯真的光芒。她十分友善地抚了抚辛迪额前的碎发,忍不住问起:“王储殿下怎么样了?”
“你是说对你怎么样吧?亲王很体贴你的病情,方才还来看过你呢!瞧,你这间单独的休息室就是殿下安排的,隔现在吹笛的书房不远!”
“殿下来看过我?”
“别多想,当然是隔着垂幔咯!”辛迪笑了笑。
贝蒂闻声,听出笛音里的悲沉,转头轻声问道:“殿下是有些心情不好吗?”
“你猜对了!”辛迪回答,“殿下来的时候,我就发觉情绪非常低落,脸色也不好,就像去经炼狱走过一遭似的。”
“有这么严重吗?”贝蒂止不住关心地问。
“哎呀,”辛迪不称心地撅了撅嘴,“你还是别替殿下担心了!先关注一下自己的身子!有没有不舒服?头还晕不晕?想不想吐?”
“我很好,你放心吧!”贝蒂笑着回答。
小聊一阵后,少女便让辛迪返回宿舍。她守这么久也够累了,尤其是在还没有休息过的情况下。
循着笛声,贝蒂悄悄离开了休息室。没走几步,她便来到王储的书房前。檀木制成的门面虚掩着,她屏息凝神,透过缝隙寻找里面亲王的身影。
明月洒下光辉,照进这间不大的书房。青年王子正忘我地演奏着长笛,又再一次恢复吟游诗人的神色。卫队长查尔斯·布兰登背对着房门,默默守护在他的跟前。
“想不到呀!”
乐声戛然而止,王储愁不自胜地放下长笛:“昨天魔鬼曾三次与我擦肩而过,还有两个人毅然选择为我赴死!结果今天白天日子居然就这么照常度过,平静地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唉,人心是如此冷漠,世界也无情得叫人可怕!”
“也许,大家只是不愿表露出来罢了。”查尔斯心平气和地说道,“毕竟,生活还是要继续。再加上,恶魔的阴影挥之不去,对宗教裁判所的恐惧也始终压抑着所有人!”
“恶魔?”亨利没好气地说道,“我看教廷和这世道也不比撒旦好到哪里去!统治者不仅暴征敛税,而且还草芥人命!难怪新教徒们会拼了命也要去推翻这一切,他们才是这个世界上真正堪称有勇气的人!”
“威廉·兰伯特爵士的牺牲,的确值得肃然起敬。微臣当时还十分怕他吐出殿下,准备随时去一刀了结他。现在想来,之前是小看他了!”布兰登队长诚挚地感叹道。
“是呀,我又何尝不是呢?三天前,我还是一名高高挂起的观众,仅会远远地看着新教徒们遭受迫害,然后力所能及地略表同情。但眼下,我却如他们一般斗志昂扬!终于体会到威廉那天夜里所说的话了,只要有足以触动的机会,观众也可能会变成战士!可惜,我没想到,这个触动竟然是用他性命换来的!而对他这样坚定的教徒来说,这个代价其实比性命还大!因为他违背了上主的训诫,最后是以自杀这种方式结束生命的!”王储说得含血愤天,既为朋友的逝去惋惜,也对自己的懦弱遗憾!
“圣母会保佑他的!”查尔斯表示同意,“不过殿下更需要担心的,应该是坎佩阿斯那边!此人凶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背后又有教廷撑腰,连国王陛下也要忌惮三分!他昨天既然就敢对殿下步步紧逼,往后搞不好还会变本加厉。殿下可千万要有所防备,更不能心慈手软呀!”
“你担心我还是三天前的亨利吧!”亲王摇摇头,“放心吧,遇见这么多人和事,我已经被改变了!继续无动于衷只能是自欺欺人,我不会的!”
“倒是你,”王储笑着补充道,“好像忘了我们身边还有一个凯瑟琳必须警惕!昨天如果不是她,私心泛滥,生气起来不顾一切,教廷特使又怎么会这么快就拿准文书是我签发的呢?”
“殿下的分析很有道理!”布兰登爵士仔细想了想,“与兰伯特爵士会面那天夜晚,我差点就抓住一名鬼鬼祟祟的男人。那家伙动作敏捷,身手不凡,想来应该是王妃手下的僧侣禁卫,他监视我们的行动并告诉了王妃。而后者则因昨天的对峙怀恨在心,然后向教廷特使告密!他们本来私下就有勾结,所以这也是很可能发生的事情!”
“是呀。昨天以后,我已经和特使翻脸了。王妃也一样,就算过两天父王让她回宫,我们也应该免不了会私下对抗!即使这不是我们想要的,但现实也不能不做。从明天开始,派人监视他们两个,有可疑行动直接向我汇报!”
“遵命!”卫队长低头会意。
王储看着窗外的夜空,点点繁星好似珍珠闪耀,照亮黑暗同时又指明方向,犹如人间勇士耀眼夺目的灵魂。
“昨天那个贝蒂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亨利突然开口,“真没想过,一位平民出生的侍女竟也如此有担当,未来很有当圣女的潜质。就和她那挺身而出的兄长一样,身上有一股迷人的品质散发着感染力!”
得到亲王的点名表扬和许诺,少女心花怒放。她知道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殿下已经把一切都看进眼里。而她只需见他一如既往地平安快乐,此生此世便别无所求了!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她因何甘愿为我冒此风险?”王储不解地嘟着嘴。
“依微臣所见,这肯定与亲王乐于相助和重情重义的性格不无关系!作下属的都愿意忠于爱护自己的上级。而殿下就是这样的人,对于身边人的需求,殿下总是在能力范围之内尽力满足,甚至不顾可能会带来一些麻烦。”
“这我还真没注意到,不如你举几个例子?”
“就拿在下现身说法吧!我是战前几周才被殿下认识的,当时就是一个没有继承权的落魄贵族!后来马刺之战胜利,我的部队在搜寻残敌的途中被另几伙匪徒合围。当时敌众我寡,我们无法靠自己的力量突围。我还流血受了伤,如果不是殿下及时率大军赶到援救的话,恐怕查尔斯此刻就不能在这儿与殿下交流了!”
“这我记得,当时大军原本应该是去追击残敌的,因此很多人不赞成我先去救你们!”亨利在回忆中寻觅,“可他们也不想一想,残敌这次没追歼,下次还可以去围歼!但你们如果不马上去救援,可就全部死于非命了!”
“没错,因此我很感激殿下!但其它部队的官兵未必是这么想的,他们只希望能尽快全歼敌人,接着就凯旋回国,分功受赏。而殿下的决定却让南逃的残敌有了喘息机会,导致大军被迫留守加莱半年之久才回国。听说殿下不仅得罪了大贵族将领,最后还失去了国王陛下答应满足一个要求的机会!”
卫队长末尾的话语,瞬间触动了忧郁亲王敏感的神经。
“不完全如你想象的那样!本来我当时的想法是,你和你的部队都是我的手下,所以必须要救!而至于父王的那个承诺,这次机会没能兑现,下次也肯定还能找到其它的机会。但后来,事情却并不像我预料的那样。如果当时,我了解到了即将会发生的事情,真不知道还是否能做出与之前同样的选择!对不起,查尔斯,或许让你失望了!我其实也是一个自私的人,我的乐善好施是建立在给自己留有余地的情况下!”亨利坦率地说。
“这是能够理解的,毕竟谁都不是无私的圣子!我所看重的,不仅仅是殿下实际救了我,关键是在救之前,殿下已经意识到自己会付出不小的代价,而这个代价似乎就是殿下请命参加马刺之战的真正目的!殿下宁愿前功尽弃来救我们,这个代价已经超出一般君王愿意承受的范围了!因此我还是会永远感谢殿下的仁德之爱与救命之恩!”
布兰登爵士说完,恭敬地行了一个骑士礼。不好意思的王储赶快扶起他:“谢谢你,查尔斯,能够体会我!虽然在别人面前我们是主仆,但在我的心底,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好朋友!”
“要是恕我不敬的话,其实我也总是把殿下当成自己的兄弟!而且殿下对我,真的比他们对我要好!”卫队长发自内心地说。
“我也是家中次子,曾经很长时间都没有继承权!因此我能理解你对他们的感受!”亨利共情地回答。
卫队长也是性情中人,听得非常感动:“原来殿下和我是知己!”
“如果殿下不嫌弃的话,”查尔斯决定鼓起勇气,“我愿意分担殿下心中最私密的回忆,最苦闷的往事!并向天主发誓保守这所有的秘密!”
“殿下为何一直如此忧愁?”布兰登爵士真心发问。
他的话也替门外少女说出了心事,后者止不住内心的疑惑和激动,她很早就想了解亨利来伦敦过往的一切,于是竖起耳朵开始聆听。
考虑片刻后,亲王终于答应了查尔斯的请求:“我信任你!”
长期积压的思绪喷涌而出,亨利记忆中的一幕幕往事又重新浮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