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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袖子狂想曲

18.亨利往事(下)

绿袖子狂想曲 恩斯特先生 4957 2022-05-08 04:35:21

  ——亨利第一人称叙述

  流浪孤儿们的艰难生活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之后有人在市政府的支持下自发组织了一场慈善拍卖会,所得现款全部用于安置伦敦城的流浪孤儿。

  毕竟我和他们有过交情,所以也去参加了那次拍卖会。话虽然是这么说,但论起其中的深层次原因,可能更多是出于一种情感上的共鸣。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到玛丽亚他们,我便觉得自己身上和他们有许多相似之处。这样想一想还挺有道理的,我们身边都没有亲人陪伴,在阴冷的伦敦城中瑟瑟发抖,对抗着整个世界的严寒与黑暗。

  事实上,不要认为这次拍卖会出钱对我来说是很简单的事情。那时候我还没有担任什么职务,一年所有的津贴和收入加起来也不过才三百金镑,而且绝大多数要用来管理封地,能抽出来的闲钱其实并不算多。更惭愧的是,由于刚来伦敦城不久,我还没有属于自己的居所,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暂住在枢密院长卡马森侯爵的家中。

  因此,在这个以出售家具为主的拍卖会上,前面大部分时候我只能把钱紧紧攥在手里,确实选不出一样该买的东西!直到一幅油画作品的登场,瞬间吸引了我的兴趣。

  那本是一幅写实的风景画,却富有浪漫主义情怀。画中有几座巨大的风车,下面是一望无际的绿色郁金香。色彩和光影搭配得十分微妙,明暗交替的使用,让人分不清究竟是傍晚还是黎明。

  不过,最令我觉得有意思的,是那一片绿色的郁金香。它们虽然在画布里的占比面积不是很大,却如同主角一般存在。整幅油画都凸显出一抹鲜亮的绿色,在会上其它那些大红大紫的贵族装饰品中,表现得清新脱俗,给人一种特殊的视觉享受。

  “油画师弗瑞·格林无偿捐赠,”讲解员念着稿子,“画名为《尼德兰的回忆》,它的起拍价是......十个先令!”

  “这是最后一件卖品了,我们离市政府规定得到荣誉勋章的最低消费要求还差五十先令!”一位秘书模样的角色告诉他旁边的大胡子老板。

  “如果不是我们要买那块地的卖家,”喝得醉醺醺的胡子资本家大声喘着粗气,“非要有什么市政府荣誉勋章才肯出售,老子也不会花这笔冤枉钱!这幅破画一看就没人要,先等他们小抬小加,然后我们再直接涨到五十先令!到时候,勋章和土地就都是咱们的了!”

  这样的家伙也配拥有这幅画?那不是暴殄天物吗!听到这种事情,我第一个不会答应!于是我就率先把价提到了六十先令。

  “小子!”胡子资本家气急败坏,“我出六十......七十先令!”

  “我出一百先令!”我马上回答。

  “他妈的,你有病吧?”大胡子应身而起,他那硕大的身躯挡住了身后人群的视线。

  “我一定要这幅画!”

  我也起身斩钉截铁地告诉他。当时的情况可以说是一触即发,现场其它人大都闷着不吭声,我和胡子资本家随时可能打起来。他虽然体型巨大,但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说明没受过什么像样的训练;我虽然中等身材,但长期练习剑术,真要动起手来未必会吃亏。

  “两......位!”工作人员连忙上前调解,“都好好说话,好好说话!”

  “我还差五十先令就可以得到荣誉勋章了!你非要和我争,还一下子就抬到一百先令,这不是明摆着要和我作对吗?识相的马上让给我,秘书会给你十个先令!”大胡子恼怒地说。

  我也毫不退让:“很久没遇见符合我审美的画作了,今天既然看到了,我就不会放过,务必拿回去深入研究!所以这位先生,画我是要定了!”

  “先生们,静一静!”讲解员忽然灵机一动,“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这位老爷想要凑足消费金额,这位少爷想要这幅风景画。那不如这一百先令你俩一人一半算是合买,然后消费证书归老爷,油画作品归少爷。你们意下如何?”

  “成交!”他立即回答。

  我想了一会儿,也表示同意。最后他拿走了证书,我拿走了风景画。娇翠欲滴的郁金香仿佛盈盈笑脸,在感谢着我的欣赏和支持。

  不巧的是,这个时候天又开始下雨了!在九十月份的伦敦,这的确十分常见,也着实让人无奈。关键这一次,我是独自出来的,既没有马车可以躲雨,也没想过带雨伞或者帽子。

  正不知如何是好,一把大伞突然从背后张开,为我遮住阴雨,撑起了一片晴天。

  “肯花那么多钱买画,就不知道买把伞吗?”

  张伞的少女打趣地说道,她穿着一袭绿色的轻纱长裙,朝我莞尔一笑,衣袂飘飘的样子分外美丽动人。她指了指身旁的花纹马车,示意邀请我上去。

  “姑娘的好意我领了,只不过......”

  “这么在意的油画,真舍得跟你一块儿在外面淋雨?”

  她扮了个鬼脸,戏谑地反问道。随即驳得我哑口无言,只好乖乖上车。

  “你要去什么地方?”

  “不给你添麻烦的话,我就去......”

  “那先走一程再看吧,说不定待会儿雨停了呢?”她笑了笑,果断就让马夫开车。

  我愣了半晌,终于才憋出个“也好!”。她捂住嘴轻笑,湿发披在肩头,金光闪闪像小瀑布一样波浪起伏。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嵌在一张干净的面容上,看起来慧黠多端,从中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今日多谢姑娘相助,请问怎么称呼?”

  “不用客气,我叫安妮!你呢?”

  “我是亨利,很高兴遇见你!”

  “哈哈!高兴就不该在下雨天了!”

  ......

  马车一路颠簸,载着我们逐渐远去。眼前的景物随之消逝,淅淅沥沥的小雨把窗外的世界模糊成一个个光影,犹如传说中天使的化身。

  我尝试活跃气氛:“你也是来参加慈善拍卖会的?怎么没见去买什么东西?”

  “买了又有什么用呀!教廷和王室四取其一,再加上官僚们的层层克扣,真正能流向孤儿们的又有多少呢?而且救济本来应该是教会干的事情,现在有人却替他们做了,上面拨下来的专款不正好可以中饱私囊了?”

  “可做了总比没做好吧,毕竟孤儿们最后能得到实益!”

  “救几十个孤儿容易,救成千上万的孤儿难呀!只要这腐败横行的教廷还在当道,英格兰乃至大半个欧洲每天都会涌现一大批新的流民和孤儿!”

  她的批判直白又尖锐,虽然带刺,却在人群碌碌的伦敦城中难得一见,仿佛这幅绿色油画一般,给人带来不一样的美感。

  “雨似乎停了!”车夫在前面告诉我们。

  “我也该走了,今天谢谢你!”我向她告辞。

  雨过天晴,明爽的空气将肺洗净。看着远去的马车,微笑把时间留在了原点。一股暖流涌上我的心头,甜蜜中饱含着快乐,却带有丝丝遗憾。我以为自己会和她就此别过,却不知道天主给我们的欢乐时光才刚刚开始。

  那是之后大约半个月,我到威斯敏斯特大教堂拜访沃尔西大主教。他和蔼可亲,让我找回了久违的热情!我们聊得很投机,转头的刹那我却忽地注意到,墙壁上挂着一幅绿色郁金香的油画,角落边留着一行飘逸的“弗瑞·格林”。

  沃尔西告诉我:“这是伦敦艺术界最近出现的一位新兴画家,她的作品以风景画居多,背景主要选在尼德兰沿海。而且有一点,每幅画中都必然会有绿色的郁金香充斥着整个画面,也算是她的特色标志!”

  “她的?女生怎么会起这个名字?”

  “当然是笔名了,殿下!”

  我对这位画家非常好奇,于是想让沃尔西介绍我们认识。正好,当天晚上城郊的布洛克利庄园有一个舞会,据说弗瑞·格林必定会到场。

  大主教陪我来到这座庄园,进去也没什么硬性的要求,只是带了些买来的礼物,然后我们就顺利进入大厅。周围尽显出异域风情:来自威尼斯的千花琉璃,风靡欧洲大陆的小提琴,美洲运来的浓稠可可......一切简直是另一个世界,人们谈论着各种新鲜的奇闻异见,出言攻击起肃穆的教士甚至圣像,演讲的人神色飞舞仿佛所有听众都是自己的粉丝。总之,这里是一个不必拘于形式和身份的地方,有一群随心所欲的年轻人,共度一个狂热无比的夜晚!自由是唯一不变的主题,我当时都难以想象,阴郁的伦敦附近竟然还存在着这样的地方!

  大主教告诉我:“传说中的天堂遥不可及,人们需要些现实的发泄来面对世俗的压力。放心吧,天主会原谅的!”说着,他拿起水晶杯畅饮。

  我开始向旁边人打听弗瑞·格林小姐的下落,没想到......

  “你找我吗?”

  不知什么时候,安妮蹿到了我身后。她戴着白色手套,还是穿着一袭绿色的连衣长裙,尽管和那天的款式不同,但颜色的纯度甚至渐变都完全一致。

  “哦,你好。再见到你很开心!”我半鞠一躬。

  “我也是,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你!”安妮也屈膝回礼。

  “嘿嘿......是这样,我想问一下,你认不认识这位叫弗瑞·格林的小姐,她真实名字应该不是这个。我有她两幅画,所以想拜访一下!”

  “哦?那你可真找对人了!说吧,弗瑞·格林小姐正听着呢!”

  “你就是弗瑞·格林?”

  “那应该读作‘自由的绿色’!”她乐呵呵地对我说,旁边的卡莉·兰伯特夫人也聪明地退到一边,留下我们单独谈话。

  从那以后,我开始经常参加这类活动。以里奇蒙伯爵的名义,出席在安妮或者威廉·兰伯特等人的庄园里。参会者几乎都有海外背景,其中不少是新教徒,他们的谈话让我了解到许多不曾认识的新事物。同时,和安妮之间的往来也更加密切,所有事情就像梦一般地美好发展!

  我陪她到花丛中写生,她采下一簇风信子戴在头上。淡紫色的花絮随风舞动,蝴蝶在上面翻飞盘旋。安妮拨开秀发,眼眸充盈剔透犹如两潭秋水,笑意辗转隐没于唇齿之间。

  她陪我去田野间练笛,安妮蹦蹦哒哒地跃过埂坎。忽然脚底一颤,身体滑开,我连忙前去将她扶住,脸颊泛出一阵红晕。阳光照耀在她那金色的卷发上,安妮嘴角仿佛闪过一抹隐约的微笑。

  我们俩在星空下漫步,一同享受开阔的薰衣草地。尖尖月牙高挂天幕,泛出银白色的清辉。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清香,醇厚、甘甜的感觉令人陶醉,我们置身仙境几乎都久久难以忘怀。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也越走越近,最后终于相爱了!

  安妮是诺福克伯爵的外甥女,曾随她父亲常年驻法国和尼德兰从事外交工作,接受了很多新教思想。她带我去看了自己最珍惜的东西,一株尼德兰培育的绿色郁金香,就和那些油画中的完全相同。这是极为罕见的品种,全英格兰仅此一株。

  “它今后再也不会孤独了!”

  我握住她的手,后者默默掩笑,把唯一结出的种球送给了我,算作定情信物。我买了一模一样的花盆,为了区别,在两只盆栽上分别刻了我们名字的首字母。我们把种球栽下去,请专职花匠杰里米悉心打理。不时还互相拿过来,和另一盆紧挨在一起,正如同热恋中的我和安妮。

  但是,好景不长。我们两人的感情迅速升温,经常黏在一块儿,却不幸被王兄亚瑟和王嫂凯瑟琳偶然撞见。他还是那副鄙夷的神色,外加上得意洋洋的一笑,就好像攥住了我的把柄。

  我向安妮坦白自己王子的真实身份,并说明了自己的困境,告诉她不是有意要瞒着大家。她很体谅我的顾虑,私下里分担我的压力,成功设计让亚瑟出丑,那次确实让我扬眉吐气!

  先王储颜面扫地,开始怂恿伦敦城里的一众贵族,借他们之口对我们的事情议论纷纷。为了害怕父王得知出事,我决定先下手为强。王国计划对法兰西加莱沿岸进行军事行动,我请命领军上前线坐镇。因为我知道父王看重对法兰西和苏格兰的战功,如果此役达到预期目标,便有机会正大光明地请求父王给我和安妮赐婚。到时候,我们便可以堂堂正正地在一起了!

  你知道,我本人不喜欢战争,但形势已经容不得我选择!有了在乎的人,就想要给她更好的生活。于是,为了安妮,为了我爱的人,我不惜身犯险境,这就有了后来的马刺之战。

  战役大胜,法军丢盔弃甲,逃命的骑兵把马刺扔得到处都是。我马上写信告诉安妮,那时我以为渴望中的幸福即将降临。然而,情况发生了变化,我们放跑了残敌,不得不长期围城等待出击。急行军途中,我还不小心弄丢了安妮的两幅画。我觉得没脸回去见安妮,她的信此时却恰好送到,叮嘱我注意安全,并表示回来会给我一个惊喜。

  接下来的事情你也知道,英伦三岛以伦敦为中心爆发了大疫。父王发来封国前最后一份文件,指示我们歼敌完成后,继续保持留守,等待新的命令。

  这一等就是半年,因为疫情,所有通信全部中断。直到稍微缓和之后,都城才传来王储亚瑟疫中病逝和王嫂凯瑟琳逃回西班牙的消息。父王为了保住岌岌可危的英西联盟,建议我回国娶王嫂凯瑟琳再婚。我心中早有安妮,当然不会同意,更何况还如此耻辱,自然是严辞拒绝。

  我紧赶慢赶,回到伦敦直奔安妮家的布洛克利庄园,却看见一片被烧成灰烬的废墟。周围人们都说,这里曾出现大疫,主人家死绝了。为防止尸体致人染疫,教会下令把庄园焚净。

  很明显,安妮没能等到我回来,上主提前唤她而去。这非我们能左右!她的灵魂终于得以安息,飞往毕生追求的完美天国,再不用受尽世俗压迫与人间非议。

  我当时独自一人,悲痛得伤心欲绝,脑子里一片麻木。父王和西班牙双王达成协议,里应外合向我施压,同时用王储之位引诱。这让我动摇了,也害怕了。理性与原则不复存在,恐惧和贪婪支配全身,浑浑噩噩之间,默然地应下了眼前一切。

  午夜沉睡之际,安妮的身影转瞬即逝。我多次猛地惊醒,却看见黑漆漆的窗台和忧愁的绿色郁金香,才意识到她已经永远不在。我只能让宫里所有侍女,都穿上她平日里最喜欢的绿色连衣裙,借此来缓解自己无尽的思念和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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