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天色已经全然暗了,陆月燕和褚摇光的衣裳也被海水尽数浸湿,二人便又回秀雨院暂住了一晚,待到第二日,天空方泛起白肚皮时,陆月燕就敲响了褚摇光的房门。
某个人顶着睡眼稀松的脸没精打采地出来时,院子里的半空中已经横着一柄长剑,一下就将她的瞌睡虫赶到九霄云外去了。她瞪大了眼,惊奇道:“这是干什么?”
陆月燕言简意赅:“御剑术。”
褚摇光围着剑转了两圈,眨着眼好奇地问:“那这个御剑术,有什么用啊?我看,好像只是剑身大了许多?”
也不怪褚摇光这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毕竟她这个魔族公主,自幼就生在魔宫里,后来被废后,更是没踏出过魔界九幽半步,对外界的接触实则少之又少。是以,仙门有哪些法术,她不知道也算合情合理了。
陆月燕懒于解释,只道:“你上去就知道了。”
话罢,褚摇光只觉肩膀一紧脚下一空,整个人就被拎上了剑,还来不及站稳,身边的少年轻飘飘地一句:“兮风,走。”
脚下的剑就跟能听懂主人的话似得,立刻剑底生风直飞云霄,吓得没有心理准备的褚摇光顿时花容失色,怪叫连连:“啊啊啊——天杀的!!你个死鱼脸就不能提前说一声吗!!!”
待到剑平稳飞空后,陆月燕松开了她的肩膀,褚摇光却犹如断掉的提线木偶般,开始摇摇晃晃歪来歪去,她心慌不已,急道:“喂,你别松开我啊,要掉了要掉了!”
她的双手在空中胡飞乱舞着,要去抓他的手抓他的肩,却怎么也沾不着他。陆月燕气定神闲地看着她:“放轻松,吐纳气息,找准重心,不会掉。”
褚摇光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虽气恼他的冷漠无情,但事到如今还是保命要紧,于是赶紧收拢心思聚集精神,待稳住重心能安稳站立后,第一件事就是抬头骂他:“我说你怎么就不能扶着我点?真是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
陆月燕扫了她一眼,不理会。
褚摇光最烦的就是他这副死样子,叫人气得牙痒痒,又想咬他两口,又怕自己幅度太大会掉下去,只好心里又将他翻来覆去地骂了八百遍。
心道:行,今日你对本公主爱答不理,以后本公主定叫你高攀不起……等本公主抢了黄泉剑,看谁还搭理这个死小子?
想到现在距离她的计划又成功了一点,褚摇光心情稍微好点,便道:“陆月燕,你这剑,叫兮风?”
”嗯。”
“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师父取的。”
“那为什么来的时候不用御剑术?”
“因为初来独苏,不识路。”
“那御剑术和御风术有什么区别?”
“御剑御的是剑,御风御的是风。”
“……”
“那……”她还想再找点话题。
“你话好多。”
“……”
褚摇光又憋屈了,但是为了她的宏图大业,她捏紧了拳头,一忍再忍。过了会,又好奇问:“对了陆月燕,到你们长华,还要飞多久?”
陆月燕又默了会,却道:“现在不去长华。”
褚摇光愣了:“不去长华?那去哪?”
“水秀镇。”
褚摇光皱起眉,语调都高了不少:“水秀镇?!去哪干什么?你还要办什么事吗?”
陆月燕也蹙眉:“不是,送你回去。”
褚摇光险些激动得跳起来:“我回去?我回去干什么?我不回去!”
陆月燕盯着她:“听琉苏说,你原是凌河县人,后因魔族之人导致家破人亡,才流落至水秀镇?”
褚摇光撇撇嘴,因为魔族战败,她如今可不就是家破人亡嘛?不过琉苏问起她的家世时,她也只能随口胡编了。只说自己是凌河县人,而那里是距离魔界最近的人界,也是魔界到人界的必经之地。又说自己母亲早亡,父亲也被逃乱的魔族子名所杀,家产被夺,她也不得已背井离乡四处漂泊了。
褚摇光道:“是有如何?”
陆月燕道:“水秀镇民风淳朴,百姓安居,是个不错的地方。”
听他这话的意思,是要她在水秀镇安家落户是吧?褚摇光心下冷笑,她为了能跟他去长华,废了那么多努力,甚至还帮他解决万景藤草的问题,他竟然就是这么报答她……
“万景藤草一事多谢你,这是谢礼。”
他从袖里掏出一袋子钱袋递给她。
虽然一开始的确有怀疑她目的不纯,而她有时侯对他的态度也挺令他费解,但归根到底,这趟独苏之行她并没有做出什么不利之事,反而帮了不少的忙。
所以,这袋子钱,清清白白的是谢礼。
褚摇光垂眸扫了眼那钱袋,嗤笑两声:“你觉得,我这么帮你,就是为了这点银钱?”
陆月燕也不恼,反而看着她:“那是为了什么?”
褚摇光张了张唇,话倒嘴边赶紧拐了弯:“反正,我不回水秀镇。”
“那你想去何处?”
她不耐道:“我哪也不去,我就想跟着你去长华。”
陆月燕却道:“长华每年都会招收弟子,你若有心,可以等每年秋分之时,到浮玉山来。”顿了顿,竟然难得补充道:“不过,会验资质。”
言外之意,便是他察觉她的资质奇差,就连外门的师父都不太可能会收。
褚摇光哪有心思听这些乱七八糟的,见他竟然打定主意要送她回水秀镇,只觉火冒三丈,难以平复,他的声音此刻听在耳朵里尤为刺耳,那股恨他恨的牙痒痒的心再也不能控制,她就该给他一点教训。
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她悲哀地想到,因为她现在根本打不过他!
就在她在绞尽脑汁地想着应对之策时,忽然,脚下有股熟悉的气息正在极快的靠拢,不,与其说是那股气息在靠拢他们,不如说是,他们,正朝着那股气息越飞越近。
她皱眉,正要说什么时,双腿却忽然被那股气息死死拽住,她毫无反抗之力地就被拽下了剑,又是一道金色剑气闪过,脚上的力就这么被剑气斩断了,于是她整个人都处于失重状态,正急速地往下坠落。
耳畔呼啸的逆风提醒着她,从这万丈高空摔下去,她将粉身碎骨必死无疑!逼近死亡的恐惧令她闭上了眼,不过,她应该是死不了。
因为陆月燕不可能放任她不管。
无关其他,只因她现在是一条无辜的生命。
但,即便理智能如此清晰笃定,可是强烈的失重感还是令她害怕,竟忍不住哭出声:“救命啊啊啊啊啊——我还不想死啊!!”
下一瞬,身体被人猛地接进怀里,失重感带来的灵魂飘里也在这一刻得到了安放,耳畔的狂风戛然而止,怀里的人却仍旧惊魂未定地闭着眼,颤巍巍地小声啜泣。
“爹啊,娘啊,保佑女儿大难不死啊,咱们家可就女儿一根独苗了,呜呜呜……”
陆月燕:“……”
半响,她轻颤着睫毛,仰头动人地凝望着他:“月燕少侠,你又救了人家的命,人家只好以身……啊!”
褚摇光不甘心地趴在地上,握紧了拳头。
如此英雄救美的场景,再配上她如此梨花带雨的模样,是个男人都难以抗拒吧?!这个死小子,竟然敢突然松开她,害她一屁股摔在地上!真是块不通窍的石头!
她狼狈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瞪着他:“你……”
陆月燕瞥了她一眼,随后仰头望天,褚摇光一怔,也跟着仰头望向天。谁知,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了一大跳。
若没记错,他们掉落之前还是青天白日,可此时的天空却是乌云笼罩,黑雾弥漫,浓厚的魔气挥之不去。
这是哪里?!竟有如此厚重的魔气?!
有如此厚重的魔气,只能说明这里,有魔族之人在此,而且还大动干戈地释放了强烈的魔息。依这浓度来看,极有可能是位法力不低的魔君,甚至,还可能……不止一位。
又环顾四周,竟是在一条空空荡荡的长街,街上半点人影也无,安静诡异得有些过分了。
褚摇光皱了下眉头,便拉了拉身边人的袖子,语气不安道:“陆月燕,这里是哪里啊,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陆月燕打量了眼她的反应,也不知她是真害怕还是假害怕,便道:“应是乌灵城,过了此处,便是水秀镇。”
若非褚摇光被黑雾意外缠上,他们也不会掉落于此。
但自从魔族战败,十大仙门追杀进魔界,逼得魔族之人四处逃乱,魔族如今人人自危,又怎么如此大张旗鼓地在此地滥用法术?莫不是……
就在二人俱是不解时,不知从何处角落传来孩童低抑得抽泣声,在这空荡荡的街上显得格外清晰。
“呜呜呜……阿爹……阿娘……”
褚摇光低声道:“陆月燕,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啊?”
陆月燕动了动耳尖,仔细听声辩明方位后,便朝那个方向追去,没跑两步手腕突然一紧,被人牢牢抓住了。
他脚步一顿,回头蹙眉道:“别拉着我。”说罢,用力地抽出手。
褚摇光又不依不饶地抓住他的衣袖:“这样总行了吧?这里这么黑,我要是不拉着你,出了事你都不知道。”
陆月燕扫了眼被她自然而言攥在手心里袖子,心里那股奇怪的感觉又冒了出来,但他此刻却没有时间去分辨这股感觉,只沉默地回头找人去了。
二人奔跑在长街上,离那哭声越近,声音却反而越弱,直到声音完全消失,陆月燕顿住了脚步:“应就在这附近。”
不等他再细细观察四周,褚摇光便先眼尖一步,指着一处:“陆月燕,你看那!”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处狭小阴暗的角落里,堆满了废弃陈旧的杂货,有名模样瘦小的小孩儿正蹲在那里,抱着胳膊捂住嘴,满眼惊恐地望着他们,见被他们发现,却仿佛是遇见了什么索命的恶鬼般,竟二话不说,起身拔腿就跑。
陆月燕见状,亦连忙去追,反应快得褚摇光都没来得及拉着他,人就已经跑出老远了。
褚摇光气得狠狠跺了两下脚,这家伙简直一点也不在乎她的安危!但气归气,还是两腿一迈,赶紧追了上去。
等她气喘吁吁地赶到时,前方的少年却独自一人站在城墙之下。
她疑惑道:“那孩子呢?”
陆月燕微微摇头。
褚摇光冷嘲热讽道:”你不会跟丢了吧?连一个孩子都抓不到?”
陆月燕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喃喃道:“不对。”
城墙之下一览无余,那孩子根本无处可藏,但事实却是,他追到这里,那孩子就消失了。可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孩子,绝不可能凭空消失……
正当他疑虑重重之际,城墙之上却乍然响起一道充满戏谑邪气的声音。
“哎呀!这里竟然还有两个落单的!”
陆月燕猛然抬头,黑暗之下,只隐隐可见那高墙之上,吊儿郎当地歪坐着一名少年,从身形来看,不过才十二三岁,但他身上强烈的魔息却令陆月燕声音发寒:“魔族?”
“哼!”那魔族少年似很是不屑,从墙上一跃而下,从阴影中慢慢走出,露出那张白俊却阴翳的脸庞,勾起嘴角,露出尖锐的虎牙,语气很是嚣张:“是又如何?本君可没见过你们!毕竟,这里的人,可都被我杀光了!哈哈哈哈……”
陆月燕瞳孔猛震,原来整座城的人都被?!
而那魔族少年笑声一顿,他的神情忽然变得狰狞可怖,大笑:“怎么样?你们,不也是来陪葬的吗?哈哈哈哈……”
尖锐可怖的笑声充斥着整座城,陆月燕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越是愤怒到极点,他的语气就越是平静:“是吗……那我们就看看,到底是谁陪葬!”
魔族少年的笑声戛然而止,不等他反应,一道金色的剑光顿时破开寒夜,他下意识抬臂凝气一挡,却被剑气刹那斩碎,人也被这讯猛的剑气逼退数步。
他不可思议地看了眼自己被剑气所伤的手臂,那里正滲着绿色的鲜血,伤口深可见骨。
“仙门中人?”他的语气有些惊讶,但却并不害怕,反而埋头桀桀笑道:“又来一个送死的仙门之人了。”
又?陆月燕眸色更深,看来这座城出事之前,早有仙门弟子和这魔族之人打过交道了。只是如今看来,结局并不好。
魔族少年猛然抬眸,双手也长出又长又尖极为锋利的指甲,他诡异地笑道:“正好小爷无聊多日了,今日,就陪你玩玩!”
这话说完,他便犹如一只疯狂地野兽般朝陆月燕发起进攻,但却在陆月燕的长剑下,似乎并没有占到上风,反而破绽百出,节节败退。
胜负只怕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早在那魔族少年出现之时,就悄然躲在暗处的褚摇光如是想着。
毕竟,那家伙的身手几斤几两,她还是知晓几分的。
魔君半沧,一个靠着点特殊本事而位列七十二魔君之一的血魔。虽为魔君,但单论战斗力的话,恐怕连阴执都打不过,又遑论杀得了七十二魔君之首的陆月燕呢?
不过这小子当初在魔界时跟她关系不错,若是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陆月燕剑下的话……
褚摇光心道,就当他是为族捐躯了吧。毕竟,她也不可能为了他跑出去贸然暴露身份呀?那样不仅救不了他,恐怕她的小命也得搭进去。
就在她打定主意袖手旁观之时,城墙之上忽然亮起的一星寒芒却吸引了她的余光。她顺势望去,却发现那高墙谯楼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抹高大挺拔的黑影,正弯弓引箭,蓄势待发。
若仔细盯紧了那长箭,便会发现箭身通体呈暗赤色,黑气萦绕的箭头呈五角星芒状。旁人或许不识,但褚摇光却一眼认出,那可是魔君流末的川穹箭!
若是被此箭贯穿心脏,心脏便会瞬间破裂而亡!
她又看向仍在和半沧缠斗的陆月燕。沧海碧珠是否在他身上还尚未确定,若他此刻死了,她未必能取得碧珠,但潜入长华取黄泉剑是指定没戏了……
无数念头不过就在一息之间,她已权衡利弊出答案,对那方的人大喊道:“陆月燕!小心暗箭!”
几乎于此同时,川穹箭瞬发离弦。
而那方的陆月燕不仅听见了褚摇光的提醒,还感受到了来自后背的杀气。一剑将眼前的半沧击飞,飞快回身时,长箭已危在咫尺。
那熟悉的箭气,令他又不得不再次忆起,当初被流末偷袭,一箭穿心的刻骨之痛!他又怎能不恨?!
陆月燕登时双目发红,脚自虚空一点,身影闪飞数里,又怒斩一剑,金色的剑气竟然迎箭而上,竟将那长箭从中生生劈开了。
他猛然抬头望向箭来的方向,嗓音发紧,难掩恨意:“魔君流末!”
流末的视线从另一处空荡的角落收回,冷然看他:“没想到啊,你竟然还活着。”
“轰”地一声,被撞飞进墙里的半沧砸了下来,墙面也留下了一个人形大坑。半沧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捂住心脉猛吐一口血,等他再次看向陆月燕时,神色早已不复当初的张狂,而是充满了忌惮。
这个人,这个少年,实力分明远在他之上!方才若非流末出手掺合,只怕他此刻性命堪忧啊!
但即便如此,他仍旧死鸭子嘴硬地不满嚷嚷:“流末,小爷我正打得开心呢,谁让你没事出来打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