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要请无崖神天那位?”白沉心有些拿不定主意。
半莫摇头:“多是无用,再撑几日吧。”
白沉心自知再无路可退,闭眼沉息一声:“师叔,我真的不甘心。”
半莫道:“天道又岂是你我可以随意更改的,顺应天道,便是最好的安排。”
计划才入开端,而结局却要提前到达,换做谁可能都无法轻易释怀吧。
结界仍在破裂,即便碎散着慢慢消失,但照着如今的速度下去怕是也只消半日的光景便会彻底消失。
“百余年了,也是时候了。”半莫沉息一声。
自发现赋神令踪迹开始那日直至如今,百年千秋,也不过须臾之间。
方才噬邪异动,门中弟子闻声赶来时白沉心已联合三位长老将其暂时压制,唯见后山溪谷半边天际破裂,那是昔日仙尊联合众仙门落下的封印正在消散所产生的变化。
第一次,他们看清了本属沅溪谷的夜。
月色那般明亮,星光那般灼眼,似乎没有人愿意相信这么美好的风景之下会残聚着魔界的痕迹。
白沉心飞身落顶,八根圣柱瞬间亮起,黑夜被光亮瞬间照明。
白沉心语重心长道:“门中诸位子弟,而今我封神岭正遭受创门以来最艰难的时期,此刻本是欲留诸位共赴危难之际。”
“可诸位皆晓,如今九州四海正是围困之际,大丈夫当已天下安危为己任。今日我白沉心在此言,若门中有子弟欲去归国的,封神岭绝不强留,若有日后……”
白沉心突然哽咽一声,对于未来他自己其实也是一片茫然,或许过了今夜,又或许是不久后的将来,他便会随着时代洪流的裹挟亡去,可门中弟子终归是无辜的,又叫他怎忍心让他们陪同自己一起赴死。
“若有日后,只盼诸位安好,四海升平,九州和乐。”
现场气氛死寂一片,夜风似乎也明晓今夜的无奈,嘶吼得也安静了许多。
白沉心未做任何停留,在话锋落下的那一刻,他便发了一道天令从结界分散至九州四海。
天令所道内容和方才所言无二差别,都是愿留则留,愿归尽归。
这一次,封神岭似乎真的是已经走到了山穷水尽处。
天令非一般人能发,整个仙门中出了仙尊有权发布天令,其余人不论身份高低,皆会被冠上以下犯上的罪名。
所以天令的发出可见事态的紧急,以及白沉心深思熟虑的无奈之举。
“木鹤,咱们这次真的是要与整个仙界为敌了。”半莫的语气有些伤感,守了大半辈子的封神岭最终还是没能逃过这万年之劫。
木鹤无奈轻叹摇头:“你可是怕了。”
半莫笑道:“有师弟陪我赴死,这路上多半是不会无趣了。”
木鹤道:“是生是死尚无定论,仗还没打你倒是先怂了。”
再一记,通往外界的结界通道快速打开。
白沉心道:“而今结界已开,诸位若有要去之人此刻便可动身,我同三位长老定不相拦。”
众人鸦雀无声,所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如今九州四海动荡,此番结界异动,噬邪之力已然逐渐复苏,魔族之人回归九州四海已然成为定局。
“我不走。”
“我也不走。”
“誓死守卫封神岭。”
“对,誓死守卫封神岭。”
望着眼前一幕,白沉心内心很难不为之动容。
他座下弟子远不如三位长老,门中诸子弟如此,想必也是三位长老平日里悉心教导有关。
白沉心双手作揖,躬身屈颈:“白沉心在此谢诸位慷慨之义。”
众弟子:“我等誓死追随掌门,直至为封神岭战至最后一刻。”
夫不定,安能胜天下。
神巅之上,多年以后又有谁会想起这些曾经冲锋陷阵的战士。
无崖神天,鸣祁山。
朱子桦急匆匆进了叶侯琴室。
“师兄。”朱子桦喊道,语气难掩兴奋。
叶侯正在调试琴弦,他酷爱音律,整日恨不得大半时间都埋在琴室里。
朱子桦很容易找到叶侯所待之处,不出意外的看着叶侯正在调试他的宝琴。
朱子桦继续道:“师兄,你猜我发现什么了?”
叶侯敷衍的应了声:“嗯。”
朱子桦一把将叶侯手中的琴身夺过,惊得叶侯直接从座上跳起。
“毛毛躁躁的干嘛。”叶侯小心的将琴身慢慢拿回,小心翼翼的放在身后桌上,生怕朱子桦这毛儿再给他弄坏了。
叶侯语气略有不悦道:“有话直说便是,下次别再碰我琴。”
朱子桦懒得再同他说道琴的事,紧着将方才所见告知叶侯。
“师兄,崇明殿那位好像不行了。”朱子桦声音轻轻的,生怕不小心就给旁人听去。
叶侯:“休得胡说,仙尊正值壮年,岂容你在此诋毁。”
朱子桦一听便急了,道:“你都没听我说完。”
叶侯便沉了嗓,等着听朱子桦说道。
朱子桦便言:“你可记得崇明殿二小子去年东海被蛟龙所伤一事。”
叶侯抬眼:“认得。”
朱子桦嘴角一笑:“那小子堪称无崖神天下任仙尊继承人。”
叶侯垂手拿起茶杯,茶香正好,抿上一口更是回味无穷。
朱子桦知叶侯无心仙尊一位,可他,却非同叶侯一样。
朱子桦继续道:“本来我也觉得咱们无崖神天有位能人干将带领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如今怕是情况危矣?”
语毕朱子桦挥手一扫,白沉心所发天令顿时昭然。
叶侯再如何镇定,只怕此刻也是坐不住了。
“他竟敢……”叶侯的语气无不惊叹。
少年时他曾与白沉心有过一段时间的交集,在他看来,白沉心是一个自负且傲慢之人,虽有一身修为造诣,却不善圆滑,当年为此可是得罪过不少仙门中人。
只是叶侯怎么也没想到白沉心竟敢狂妄到私发天令,这可是不亚于挫骨扬灰的大罪。
便拿无崖神天来说,自仙门创立以来也仅发过三道天令,白沉心如此,当是将整个仙界都没放在眼里。
仙界诸事,必先经过仙尊之处才能布告公示,僭越者少有,而那些不将规矩放在眼里的人,自然会受到该有的惩处。
朱子桦阴狠的表情冲叶侯笑道:“师兄,要变天了。”
叶侯不似朱子桦这般显山露水,只看一隅便惶不可耐,他这般性子早晚要出事。
叶侯道:“师弟所言我怎的听不太懂。”
放下茶杯,叶侯又往杯中再掺了些热水。
“这茶可得细品才有味道,师弟不再来点?”叶侯示意朱子桦茶杯已空。
朱子桦瞧着叶侯同自己装傻充愣,便也懒得同其弯绕,直言道:“师兄,云上天有变。”
“什么?”叶侯再坐定不住,眼神也不似方才那般。
朱子桦道:“今日早些我上去云上天,只见那山海处涌现一团,再细看时,原是那云鲸已要生翼,只怕是……”
云鲸生翼,化鹏为鲲,昭示仙尊陨落,下任仙尊继位。
“你可曾看错?”叶侯神色突然严肃起来。
朱子桦被他这一下有些惊着,不自觉结巴道:“不……不曾。”
“你是如何上得云上天的?”叶侯问。
朱子桦便笑道:“师兄,那云上天不过是块禁地罢了,历来除了崇明殿能去,咱们其他五峰皆不能近前一步,可是那处有什么,你我心里不都心知肚明吗。”
叶侯不语,从朱子桦的神情来看他不似扯谎,毕竟事关重大,朱子桦再有天大的胆定然也是不敢胡说的。
朱子桦看出了叶侯眼中的犹豫,他其实早知,叶侯虽心不在仙尊之位,可若有那机会,只怕叶侯的野心比不得自己少。
叶侯细数近期以来种种,脑海中画面快速滚动,似乎段方海的身影真的极少出现,感觉大部分的时间他都是在闭关。
闭关!叶侯突然阴笑,他心里大致能猜出个大概。
他就说当日木川柏伤得那般重,若换寻常弟子怕是早就死透了,偏木川柏就能回缓过来。
他本以为木川柏是真的仙泽深厚,如今看来是他那师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从鬼门关处给拉了回来。
叶侯问:“天令你是何时得获的?”
朱子桦答:“出了云上天时。”
叶侯定心,莫非,真的是天意?
既是这般,便先去探个虚实再说。
叶侯起身,随后道:“走,去阳泉宫。”
九梁,白芷正在午憩。
苏子情站在窗外看着睡得香甜的白芷,内心不觉有些动容。
白芷就像是她命定中该结识的姐妹一样,当年见着她时便觉亲切。
那时白芷不得仙缘,门中弟子也都对她避之不及,唯她愿同白芷亲近,她知白芷性子冷,所以也少去叨扰她。
可旁人不知的是,白芷性子孤冷,内心却非冰雪一般。
山中少有鲜果吃食,修仙之人又有辟谷一说,同门中诸多弟子一样,苏子情也深受五谷之苦。
幸得沅溪谷中常生一些果子,每到野果熟落之际,苏子情便能收到满满一包。
白芷因为身份的原因白天不愿进山,唯有入夜时分才会悄悄溜进,而后她每次都会将果子放在苏子情的枕头下,之后又悻悻的离开,因为在这偌大的山谷里,除了白沉心,苏子情是第二个对她好的人。
往日画面历历在目,苏子情怜惜的看着白芷,她这个小师妹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却受了这么多苦,只是今日收到天令,她不知可否还有机会能再见白芷一眼。
两相权衡,终是没法找到平衡支点,唯愿九州四海安定,她心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