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六月下旬,正是酷暑。
虽是清晨时分,却也日头十足。
些许晨露躲在阴影中乘凉,挂在草叶上、麦穗上,晶莹剔透,宛如一颗颗上好的琉璃珠子。
微风轻拂,吹起了麦穗的波浪,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那剔透的琉璃珠子挂在叶尖儿上,摇摇晃晃的,藏进了有些干裂的大地里。
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麦香,与潮湿的露珠气息交织在一起。
这种带着燥热的麦香,是炎炎夏日里独有的气味,那是一种蓬勃而热烈的生机。
姜禾头上戴着一个宽边的草帽,阳光透过帽檐洒下斑驳的光影,大半张脸都隐在了帽檐的阴影下。
她右手挎着个精致的小竹篮。竹篮里是她刚刚在坡头割下来的新鲜野菜,那翠绿的叶片上还带着许多晶莹的露珠,顺着叶片的脉络摇摇晃晃的汇聚到叶尖,盈盈欲坠。
她站在田垄边俯身揪住一截麦穗,摘了几粒下来,用手捻了捻。带着湿意的麦芒还不算锋利,扎在指尖,给人带来轻微的痒痒感。
片刻后,她摊开掌心递到唇边,小心翼翼的吹开捻落的麦麸。
有些许麦麸沾染了湿意,紧紧的贴着麦粒不肯脱落,姜禾便耐着性子用另一只手将它们一个个捡干净。而后看着那一颗颗饱满圆润的麦粒,她唇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灿烂的笑容。
今年是个难得的丰年。
阳光大大咧咧的照耀在少女的身上,仿佛给她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让原本普通的水青色麻布衣衫都显得格外华丽起来,远远望去,似是生于这田野间的精灵。
尽管她此刻立于乡野之间,那张娇俏的小脸也算不上白净,可在这一方天地间,她唇角的笑容还是足以让骄阳都甘愿为她作陪。
看的人不由自主的沉沦。
她将掌心的几颗麦子丢进嘴里嚼了嚼,挎着篮子兴冲冲的往家里走去,想要尽快去回去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
与此同时,姜家的屋舍已经飘起阵阵炊烟。
姜家的院子同村里其他人家的院子并无二样,皆是由黄土垒就而成的半人高的院墙,一扇老旧的木门虚掩着。
院子里,有一座砌的平整的大土坯房,上面盖着厚实的麦秆。旁边还有一间略小的土坯房,此刻正有袅袅炊烟从屋顶的烟囱处飘出。
檐下几步远是一间鸡舍,用竹篱笆将鸡舍围了起来,几只老母鸡用着坚硬的嘴巴伴着利爪在地里刨食,一只大公鸡雄赳赳气昂昂的站在鸡舍的棚顶来回踱步,像是个高贵的王在视察它的臣民。
姜禾推开院门,把手里的竹篮放到一旁的水井边,去了灶房。
“大姐,地里的麦子已经熟透了,我们吃了饭就去收麦子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在灶膛前的小木墩上坐下,看着灶膛里有些黯淡下去的火苗,顺手往里面添了把柴。
被唤作大姐的姜苗见锅里的稀粥开始沸腾,往锅里撒了把绿油油的青菜叶子,锅铲顺着锅边搅了一圈。
“也好,趁着这几天日头足,收回来赶紧晒了。村里其他人也开始收麦子了嘛?”
姜禾瞥见锅里的粥差不多煮好,也不再往灶膛里添柴,直起身擦了擦手,去端另一锅上热着的窝窝头。
“我方才回来的路上正巧撞见里正爷爷往麦地里去呢,我和他打了招呼,他说这几日里都是艳阳天。等他看完麦地里的情况,约莫就会通知各家该收麦子了。”
蒸笼上的热气经久不散,有些烫手,她慌忙的端起蒸笼放在锅边,食指和拇指在耳垂边捻了捻。
一旁的姜苗见状忍不住笑骂,丢给她两块粗麻布,“就你会躲懒,抹布就在灶头也不晓得拿着垫一下。”
姜禾笑嘻嘻的拿过抹布,端着蒸笼去了堂屋。
姜家是地道的农户人家,到姜父这辈,共有四儿两女。姜父行二,上头有一个姐姐和三个弟弟,外加一个最小的妹妹。
姜父年幼时,有算命先生说他有大才,是文曲星下凡。这话听在姜老太太耳朵里,那心里真是直乐开了花,说什么也要凑钱供儿子去学堂读书。
彼时姜家也就一个大女儿和两个儿子,家里条件也还过的去,姜老爷子也就允了老妻的要求。
起初的姜父在学堂里成绩确实是名列前茅,十四岁考中了秀才。让姜家在村里狠狠风光了一把,可过去了十年,秀才老爷也还是秀才。
姜父几次落榜后也知自己实在不是个读书的料子。
彼时他已经二十又四,终日里埋头苦读,仍未婚娶。二弟只小他两岁,因着长兄未娶,他也不肯绕过长兄先娶。
眼看着三弟也已及冠,四弟也跟着就要到了娶妻的年纪,却因为自己这个当大哥的拖累着一大家子人。
思来想去,姜父索性也就不考了了。
这可把心心念念盼着要大儿升官发财的姜老太太给急坏了,整日里寻死觅活的骂着大儿不孝,还是姜老爷子狠了心抽了一耳光才让姜老太太消停下来。
姜老爷子虽然也盼着儿子能够出息,但他也知道这种事强求不来,了。
人这一辈子也就短短数十年,总不能一辈子什么也不做就耗死在这不能吃的书皮子上。
那时的姜家村还没有村学,姜父启蒙去的都是隔着几里山路的邻村,于是姜老爷子便同里正商量着起一座村学,往后就由姜父来给村里的孩子们授课。
束脩费也不多收,有银钱的便拿上几十个铜板,没银钱的就拿些米粮。
村户人家孩子多,不说家家盼着孩子高中当大官,却好歹要识得些字日后不至于被人欺瞒吃了亏去。往日里村中没有村学,送去邻村进学束脩费是本村人的两倍,还得花好些银子打点。
里正揪着胡子想了想,若是自己村子里也起了村学,那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往日里不敢提这事纯粹是因着姜家老太太天天嚷嚷着自己儿子是要做大官的人,自己哪敢提让人留下来开办村学。
如今倒是正好,人家当家的自己上门来说了,自己哪里还有理由拒绝这等好事。
于是乎姜父便当起了村学的夫子,再加之当年中秀才时考的也确实不错,每年官府都有津贴下来,日子过得也还不错。
姜老爷子替他寻了一户县城里的官家庶女为妻,日子也越过越好,瞧上去也比终日埋头苦读时更有精气神
几年过去,姜父的几个兄弟也都已成家立业,姜家的老院子眼看着快要挤不下去了,姜老爷子一拍板子叫了里正来量地分家。